作者：邱晨辉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2025年12月16日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邱晨辉

在近日举行的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十二届年会演讲环节，全国政协委员、上海科技馆馆长倪闽景并未直奔主题，而是玩起了一个“找宝贝”的游戏。当他提示那件宝贝是他提前放置会场的一瓶可乐后，台下很快有人找到了答案。

“如果我告诉你要找的宝贝是什么东西、什么颜色，谁最先找到，这是一种人才培养和选拔模式；如果不告诉你它长什么样，就需要每个人去找，而找到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拔尖创新人才，这是一个全新的逻辑。”倪闽景从游戏中得出两个启示：创新在群体中涌现，需要以每个孩子的基础科学素养为根基；第二，创新需要多样化的思维与实践。

他说，当前难以跳出应试教育的窠臼，源于两大误解：一是未意识到国家发展已从“模仿追赶”转向“创新驱动”，二是错误地将“优秀学习者”等同于“卓越创新者”。

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教育内容、教师角色、教育模式等都发生了巨变。学生面向未来应该学习什么知识、掌握什么样的技能？面向未来的学习应该如何进行，学校如何围绕未来的学习而进行变革？在这场主题为“面向未来的教育和学习”的年会上，包括倪闽景在内的科技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跨界探讨。

中国科学院院士、深圳零一学院创始校长郑泉水很认同倪闽景的看法。在他看来，数智时代对社会需求的重塑，意味着教育的焦点必须从传统的信息、知识、素养，跃迁至创新、创造及重塑的能力。

“我们过去的教育更多在追求‘优秀’，这本质上是在既有范式内的改良，目标是攻克已知，动力源于外部奖励。而真正的变革，则是要勇敢地进入‘无人区’，探索未知，这只有依靠强大的内驱力才能实现。”郑泉水说。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国家高端智库教育国情调查中心主任张志勇也提到，通往“卓越”的道路，必须回归对“人”的完整关照。未来教育需要回归生活实践，这既是应对AI时代物理空间被压缩、情感被机器争夺等挑战的必然选择，也是培养完整的人的必经路径。

在他看来，人工智能时代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很大程度上源于技术在创造巨大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唯有持续学习，才能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保持竞争力与适应力。

“我们需突破传统‘教室’的局限，打造开放、灵活的社交空间，并利用广泛的社会与环境资源，让学生在真实互动与深度交流中学习。”张志勇说。课程组织需要从学科逻辑转向问题解决逻辑，内容从分科、碎片化走向融合、情境化，最终实现科学认知、技术体验、社会参与和生命体悟的有机结合。

作为一所“把选择权和成长权还给学生”的标杆校，北京十一学校的改革经验颇受瞩目。在交出十一学校的校长接力棒后，李希贵于2020年出任北京第一实验学校校长，开启了新一轮的“未来学校”实验。

李希贵认为，变革不能仅仅停留在对教师的要求上，而必须从学校顶层设计入手，构建一个能真正驱动学习发生的全新课程实施机制。为实现这一目标，北京第一实验学校进行了一系列重构，以能力目标来驱动学生多样化的学习进程。学校将每个学期划分为3个学段，每个学段6个星期。每一个学科在一个学段里围绕一个核心“能力目标”组织课程。

他分享了一个例子：学校里一位先天行动障碍的同学，入学时眼中充满警惕。然而，为他量身定制的课表：数学在四年级，英语从一年级学起，并开放所有艺术课，这不仅是学业上的安排，更成了一张情感的地图。当他为感冒的语文老师送去一杯梨汤时，大家才明白，他选择一年级英语，是为了天天见到那位曾给予他温暖、如今循环到一年级任教的老师。

这种以能力为目标的评估体系也带来了新启示。李希贵说，学校不再分快慢班，而是允许学生在同一能力目标下，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学习路径。这一理念还延伸至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将常规活动升华为学习旅程。

他以“午间音乐会”为例，它不再是特长生的展演，而是以“呈现能力”为核心目标的课程。教师退居幕后构建平台，学生则主动调研观众、研究形式，最终的评判标准变成了“有多少人驻足观看”“平均停留了多久”等。

“教育正面临一个根本性的十字路口。其核心矛盾并非AI本身，而是工业时代的标准化教育模式与未来社会对个体需求之间的深刻冲突。AI的到来激化了这一矛盾，迫使教育必须做出选择。”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香港大学荣休教授程介明说。

在他看来，将学习真正还给学生，对教育、学校、课程及教学进行重新定义与研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关键。在人工智能应用空前广泛的当下，这为推动面向未来的教育变革提供了独特而深刻的机遇。

“人工智能的核心优势在于真正实现‘因材施教’。”中国教育学会名誉会长顾明远说，它不仅能通过大数据分析学生的兴趣与学习状态，为其设计个性化学习方案，还能将教师从繁杂的重复性工作中解放出来。这使得教师有更多时间与学生进行深度交流，从而转变为学习的设计者、引导者与伙伴，共同构建学习共同体。

在他看来，这种变革的必要性源于新时代青少年的特质与学习理念的演变。作为数字原住民，孩子们已不满足于单一的课堂知识，学习不再局限于有计划的正规教育，而是融入生活与社会交往中的非正式学习，成为处处可学、时时可学的多方面现实存在。教师的角色不再是知识的唯一传授者，而是为学生营造适宜的学习环境，指导其信息处理策略，并帮助他们解决个性化难题。

“当然在拥抱技术赋能的同时，我们也必须警惕其风险，例如学生因依赖AI而削弱思维能力、滋生学术不端行为、导致个人隐私泄露以及沉迷游戏等问题，需要教育工作者审慎应对。”顾明远说。